旧时，涞州有个叫宋问君的年轻人，生得力大无限，膀大腰圆，六七个大汉一起上也敌不外他一双手，被偕行称为“宋帅。”
怙恃早故，无人教训，他也从一个念书郞，渐而沦为贼人，充当打手角色。又喜听茶室说书人讲那绿林英雄的轶事，便经常以侠士自居，打行侠仗义的事也做过几件。
一次，众贼商议后，抢了一个叫杨万园的大户，该人在涞州有些信用，心肠颇好，设有粥厂，没少拯救穷户，宋问君对杨万园有所耳闻，是以犹豫不决。贼首疏导他，说这杨万园外善内狠，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胚子，沽名钓誉之徒，放肆编排杨万园。宋问君事实年轻，架不住众人劝，于是和众贼深夜潜入杨宅，打伤几名护院，将杨万园多年蓄积洗劫一空。
杨万园气得大病，还没捱到月尾，就一命呜呼，出殡当日，受过恩惠的县民纷纷自觉披孝，为其送行。
宋问君这日恰在城里茶室，眼见一切，听得茶室客人们唉声叹息，痛骂贼人，说老天瞎了眼，让杨万园这种好人遭劫。宋问君听得心有戚戚，细细探问，才知贼首事先全是诳他，目的是让他介入，多份保障。
宋问君气呼呼回去，责问贼首为何骗他，贼首哈哈大笑，拍着宋问君肩膀，说道：“兄弟，之前我们干的那些生意太小，眼下抢了杨家，够我们快活好几年的，你看看你，身上穿着，哪件不是抢来盗来的？一日为贼，终生是贼，我们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意，你却抱着所谓的道义不放，那些器械啊，都朽烂了。”
宋问君怒道：“兄长，我入帮之时，你便说盗亦有道，我们虽为贼寇，却与那些泥猪癞狗差异，我们抢的是为富不仁的恶绅富户，不会动善人一毫，若非兄长你说杨万园不是善茬，我怎么会介入此事？”
贼首摇头道：“宋兄弟，你照样太年轻了，三条腿的蛤蟆好找，有良心的富人难寻呐。好了，我们是狼，注定要吃肉，那些人是羊，羊也得吃草，平头县民就是他们口中的草料，一物降一物，道义？这就是道义！”
宋问君闷闷不乐，把脸扭到一边，不再搭理贼首。
这时，一个刻薄鬼阴阳怪气说道：“既然宋兄弟于心有愧，何不把分得的财物银两，施舍给涞州穷人……”
贼首也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。,
宋问君忖道：“我这两年，脑子昏热，却跟他们混在一处，上了贼船，违反昔时初衷，这些不义之财，要它何用？”
于是，又将分来的赃银，兑成大钱，施给那些陌头乞儿老丐，以求慰心。
却有一段时日，每逢掌灯，就会有一个全身恶臭的老丐，向他乞食，宋问君给他大钱，他也不要，只要吃的，宋问君不嫌穷苦，跑到馒头店，买来馒头给他。
单说一个叫郑阿才的同伙，蓦然转富，身子就飘了，收支城东宝局，整日玩骰押宝，耍得天昏天暗，将分得的赃银全搭了进去，连新买的绸缎袍子也改了姓，最后把一支金臂钏啪的一下，砸在桌上，马上引来一阵喝彩。
有人新鲜这厮无妻室，那边来的臂钏？况且做工优美，像是出自州中大金坊，这人通常跟郑阿才另有些友谊，见其最近脱手阔绰，眼红得很，以为大有文章，就偷偷告诉衙差。衙差不敢怠慢，又通禀上司，十余人风风火火奔向宝局，将郑阿才抓获。
一顿好打，郑阿才将宋问君一伙恣意宣露。
堂上老爷一听，敢情这些贼人在眼皮底下，竟犯了这么多案？一摔惊堂木，纠集人马，去捉众贼。
众贼闻得风吹草动，早早逃出涞州，宋问君心惧囹圄，也一起窜了。
城外有处绵延数百里的山脉，他们躲入深山老林，任衙差们来百个千个，也不畏怯。
然而众贼人困马乏，饥肠辘辘，山中失了偏向，辨不得南北，呆了数日，饿得两眼发绿，直到再次月出西山，才看到一处农舍，八贼蜂拥入了灶屋，但见馒筐里堆着几十个馒头，旁坐一老汉，心知足足地盯着馒头。
宋问君也进屋，一看，怔住了，这不是通常里经常施舍的老丐吗？
老丐不熟悉他一样平常，笑眯眯道：“你们一定饿了，吃吧，吃吧，”你三个他两个，分得不亦乐乎，唯独缺了宋问君。,
宋问君咽着口水，拱手道：“老丈，看在通常我给你馒头的份上，今日你也分我几个若何？”
老汉忽地拉长了脸，哼道：“他们吃若干都没关系，你想吃？还不到时刻呢，滚开，滚开，”炫耀似的，一把揭开死后盖筐布，筐里另有几十个馒头。
那些同伙吃了一个又一个，腮帮子鼓得像癞蛤蟆。
宋问君又试着求老汉，说着实没气力了，站都站不稳了。
同伙们只顾吃馒头，充耳不闻。
老丐见宋问君不愿走，就端起脚下的蒸馒水，泼他脸上，重新到脚，淋了个遍，还不罢休，又拎了根棍子，狠狠地扫在宋问君腿上，宋问君吃痛，哎哟一声，两脚一软，滚了出去。
这一跌，摔了个七荤八素，似有裂骨之痛，挣扎起身，模模糊糊，好大阵子，才觉察是一梦。
此时，天已明了。
宋问君揉揉头上肿包，忆起昨夜之事。
众人逃入山林，纷纷庆幸先知先觉，躲过一劫，于是又商议着去隔邻州郡，瞅瞅那里有什么大肥羊。宋问君听得心烦，心忖道：“要不是畏惧被抓，岂能再跟他们一道？”于是离这八贼远些，似要划分界线。
贼首瞥他一眼，嘿嘿一笑，也不理睬，只管付托其他人。
哪知正值酣处，突然地震山摇，上方的整片土壤山岩，哗啦啦滑了下来，众人逃避不及，全被压在泥岩里，宋问君也被乱石击中，昏了已往。
恍模糊惚，却做了这么一个怪梦。
再瞅瞅昨夜那八贼，个个乱七八糟，呈挣扎状，多数四肢不全，有些脑壳还扎在泥里，没有一个活口。
也幸好宋问君那时挪了些位置，否则铁定丢了性命。
饶是云云，也多处受伤，忆起昨晚梦里诸景，忍不住冷汗涔涔。
若是那老汉也给他馒头吃，会怎么样？宋问君不敢多想。
他强忍疼痛，踽然独行，觅到一处山溪，洗脸时觉察自己面色发黄，一脸倦容，似是病夫，无论若何也濯不清洁。忆起梦里老人拿蒸锅水浇他，岂非示意往后要洗心革面？
耗时甚久，终于寻得出山小道，由于容貌大变，宋问君逃过捉拿，化了姓名，老忠实实做人，只是往后，再不似早年那般有实力，泯然众人矣。逢起风下雨，多处骨枢纽胀痛难忍，宋问君自嘲道这是“警骨。”
他还去涞州寻过那老丐，但再也没有那人着落，似是人世蒸发了一样平常，不知是人是鬼。多年后，给儿孙讲起往事，他说道：“上天会给人悔悟的时机，就看你能不能捉住了。”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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