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尚未完全苏醒，无力地透过窗棂，留下一点含混不清的气息。寻语坐在梳妆台前，用沾着污渍的袖管擦擦菱花形的铜镜，拉开漆皮有些剥落了的抽盒，取出独孤将军送给五娘的眉笔。
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，像是有意潜藏，笔尖经由的地方留下一条深黛的痕迹，越发衬出寻语雪白的脸儿、娇俏的红唇。
五娘说寻语命欠好，名字里就能看出来，薄字已是命单褔微，偏偏又用秋字作名，强弩之末、荣华不再。
寻语从反面五娘理论，一个朱颜老去的女乐嫉妒一切比她年轻仙颜的女孩子，但除了对寻语和小棠刻薄几句，五娘就只有整日抚弄十几年前贵客们送的礼物兴叹异常。
寻语拉过小棠，也照着自己的样儿给她画了又长又细的双眉。小棠手上沾着脏水，乖乖的垂手立着，寻语说画好了，她就迫在眉睫地照镜子。小棠以为自己的左边眉梢有点潦草，上扬的略略有些过头。寻语在小棠眉梢处深哈一口吻，再用布条抹去了那点不相宜的黛痕，对照着右侧眉毛，重新画过。
两个女孩子忍不住笑出了声，打扰了女乐的美梦，木床吱吱地响她翻个身埋怨几句。, 妓家的女孩子从小就要学歌舞学仪态，过了十岁便可以正式登台。初时随着其余歌妓和音抚琴，唱熟了便可以唱整本曲子。寻语嗓音高唱起来扎耳，经常盖过五娘的歌声，一曲完毕，五娘必会用整理衣服的空子在寻语胳膊内侧最软的地方掐几把。寻语戴着抚琴的银甲不敢揉也不能嚷。
小棠撸起寻语的袖子，青紫的掐痕倒像只紫蝴蝶附在寻语瘦削的臂上。小棠不语，捧起寻语的臂轻轻一吻。只是五娘的银甲挂破了寻语的衣裳，陇起一个小包乱了丝线。两个女孩子用手指拉扯着小包周围的丝线，让它们恢复秩序。寻语注重到原来小棠右手中指枢纽处有颗芝麻巨细的痣。
天子颁布了“胡服骑射”的下令，街上许多人都穿起了紧贴身体的胡衣和脚尖高高跷起的小靴。妈妈不知从那里弄来两套胡人女孩子的衣服叫寻语和小棠穿上，又请来师傅专教两人胡族歌曲和粗野的战舞。
小棠不喜欢裤管紧收的胡服，总以为脚腕痒，跳到抬腿上马的动作，有意做得很大好让裤管和皮肤磨擦解痒。寻语的高嗓音唱胡族的民歌再合适不外，亮开嗓子喊一声确有几分蛮劲儿。
首次登台效果就不错，厥后便愈生机爆起来，妈妈为两人另辟馆役。, 小棠夜里做噩梦恐慌着醒来，睁着一双杏眼对寻语说她梦到了五娘，五娘抱着琴给胡人唱歌，胡人听不懂很生气，忽而骑上一匹花青马从五娘的身上踏已往。五娘的琴劈成了两半，弦挂在马尾上，胡人骑着马越跑越快，五娘死命追着，嘴里还在唱未唱完的曲子。
寻语将小棠牢牢地搂在怀里，在她耳边抚慰她。喝了小丫头端来的压惊茶，小棠依旧睡不着，寻语只似乎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，哼着安息的歌。良久，小棠枕着寻语的胳膊睡着了。
这一夜，寻语溘然想到她要和小棠在一起，即即是像五娘一样被赶出妓馆，只要她们能在一起，就能相互抚慰相互取暖和。, 突发扶着寻语回到府坻，见到小棠她仍然惊魂未定。突发摆下酒宴，连连向寻语致歉，寻语对此人厌恶已极，委屈跳了两支舞便和小棠告退。
第二天突发打发人来看寻语，还送来了许多布匹首饰。小棠看着送来的首饰，不时奚落地说：“这个杂胡老头，脑子里除了牛羊肉就是接触，手肥脸肥买来的器械也肥，发簪大一些还无可非议，耳饰也这么大，岂非是想让我们的薄小姐酿成菩提老僧人不成！”
寻语笑着说：“上个月妈妈送我一对红珊瑚的耳饰，比这也小不了若干，怎么没看你骂肥，反而喜欢地要问我借着戴。”
“那纷歧样，那是别人送给妈妈她再转赠给你的，顺水人情而已。这突发老杂胡可是专门为你买的，一想起他那双色咪咪的眼睛在你身上上上下下地乱看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！”
“哦，原来不是气人家送来的器械欠好，倒是憎恶器械的主人呀！”寻语夺下小秋手里拿着的一根发簪，在她圆润的鼻头上轻轻一刮，
“傻女人，他送来的这此器械我一样也不喜欢、一样也不会戴，全都交给你保管，留着咱俩没事时摔着玩，可好欠好？”
小棠轻轻揉着自己的鼻头，露出了知足的笑。, 多年后，寻语仍然记得自己的答应，那一晚，她自己酿成了灯芯，点亮突发府，却把小棠永远留在了黑夜里。那是一种什么滋味，似乎胸中被谁放进了一个铁球，生生地坠在那里，稍微动动，肝肠寸断。
为别人掌灯？实在寻语自己基本就是盏灯，放在那里，身不由已。突发几易府地，数次迁居，这都不是寻语这盏灯能掌握的。
一个异乡的夜里，寻语也梦到了五娘，只管岁月无声，她的相貌已变得模糊不轻，但歌声照样一样清晰。寻语醒了，突发的鼾声依旧，夜凉如水，寻语的额头是冷的、手是冷的、心亦是冷的。
寻语看着自己的手，溘然拿粗针在右手中指枢纽处刺出一个血点，借着朦胧微弱的灯光，像一颗芝麻巨细的痣，左手温柔地握上去，似乎那一夜又回来了。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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