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个鬼，女鬼。,做鬼做的太久，已经忘了当人的滋味。只隐约记得，上辈子是个穷人家的女儿，小时刻做丫头，嫁了人做仆从，好容易熬到生子，正是翻身有望，不想却是难产，生前算不得朱颜，死了也没有“命薄”的感伤。,我认了。,鬼也自有利益，身轻如燕，千变万化，而且恁的大方，遇见昔日恩怨，自来是一笑泯恩怨。,投身人世悲啼始，一成新鬼便开颜。,无情无欲，说不出的利益。,直到我遇见她。,幸或不幸，留给列位看官评说吧。,上元佳节，瑞雪堆枝头，花市灯如昼。摒挡齐整，我也看灯去。,每逢元宵节，人世肯定要作“盂兰盆会”，听说是可以祛鬼，殊不知，我们爱的就是这份热闹，蓦然回首灯火衰退处，只见鬼影栋栋。,再然后，我瞥见了她。,绿罗裙，落梅妆，应是人人的闺秀呢，只那双眸，眼角微挑，波光盈盈，直刺入我心中，自此意乱情迷。,我深吸一口吻，喃喃念个诀，也化作个妙龄女子，长裙短袄，插金带银，袅袅的走已往，深深一个万福：,“姐姐，小女子给你致意呢。”,压住心头一口吻，抬眼看她，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，眼观鼻鼻观心，便似没见到我这人，只是浅笑回礼，我忙不迭的又作先容：“我姓封，在家排行第三，人家都叫我封三娘呢，就住临村，今天来赏灯，见姐姐天人一样平常，心中喜悦，就来参见了，只盼姐姐莫怪我冒失啊。着实是姐姐风姿嫣然，我……”,她终于启齿了呢，“姐姐说那里话，姐姐才是翩翩美人呢，我姿容鄙陋，怎堪与姐姐匹配，蒙姐姐不弃，能否共赏华灯？”,我忙颔首，探手拉住她的衣袖，稍微的颤栗，我的心事，她会明晰？,成群仆众在她死后，如织行人漂泊眼前，我们只是把臂言欢，言笑晏晏。她低低诉说：“见到姐姐，不知怎的，就以为恁的投缘呢。虽不相识，却像至亲。”我口舌俱结，一个字也说不出，只感受心体通泰，不知不觉中，东方已微明。,不知已有几多的仆妇在她耳边窃窃低语催她离去，我只见她眉头心头俱是离愁，却只是依依不舍的拉住我手，眼中是孩子般的顽强的依恋，我只好哄她：“妹妹莫要不懂事啊，照样快点归家的好，莫让家里人着急啊，我自会去看你的。”边说边随手摘下头上的绿玉簪，插在她的鬓边。她这才笑了，亦将她的一枝金凤钗予我，垂首在我耳边低低说到：“我叫辛十一娘，住河东柳叶村，姐姐莫忘去找我啊。”我郑重颔首。看她渐行渐远，我也随风而逝。,飘飘悠悠回到白云端，才以为自己确是失了心，莫不是疯了，随便漂浮三百年，看尽人世风月，无故端的，却为了个女子动了情，罢罢罢，世事无常，横竖我有的是无休无止的时间和原封未动的情绪。再看看手中那只金钗，这可算得定情信物？,管不得那许多了，我要去找她。,河东柳叶村，最煊赫的宅子即是辛家的，高墙深户，容易小卒入不得的，但我不是容易。,轻轻一跃，飘至墙头，翩翩的落在院中，蹬阶入室。,鸳鸯床上，茜纱帐内，可是伊人否？,我的天，几日未见，怎的瘦成了这般容貌。她埋首入我怀中，只是低低啜泣：“我……我以为你忘了我了。”我无话，所谓两情相悦，不外云云吧。,那一夜，我们并头而睡，她依偎在我怀中，轻轻问我：“姐姐，我看那些‘西厢'’娇红‘，美人是需要配才子的，姐姐你说，才子有什么好，我见男子，就以为龌龊不堪，和姐姐一起才舒心如意，姐姐你见识多过我啊，你说，你可曾为男子动心么？”,我？,做人的时刻，身边只得一个男子，守着他伺候他，最后拼了命为他生下个孩子，这一辈子，便全给了他了，不外云云吧。,这些，怎可告诉她？,我拍拍她的头：“男子，男子生来就是伤女人心的吧，家里守着的妻子是糟糠拙荆，一门心思惦念着的是添香的红袖，易老的是朱颜，稳固的是多情，男子多的是风骚韵事，女人只配做*妇贱女，男子……”,她掩住我口，“姐姐莫提那些煞景物的事情，没的让那些字眼脏了姐姐的口，我们好姐妹，莫星散，不知好过若干。”,“是啊，有姐姐疼惜你，亦有你体贴我，胜却人世无数呢。”,“可是姐姐，你说，一男一女，到底有什么特其余利益，那么多的男子，舍得款项拼了性命，只为了青楼中的一夜欢娱？”,这让我若何回覆？,“妹妹，终有一天，你也是要嫁人的啊，到时刻，都由不得你不知道呢。”,“姐姐为何不是个男子，否则，我们也是对好鸳鸯。”,“痴儿，莫说傻话了，我们只有做姐妹的福气，哪来的伉俪的姻缘，妹妹放心，姐姐自小习得些观人之术，定要帮妹妹物色个好相公。”,“可姐姐你也说过，男子都是亏心薄幸之徒，这种人，我才不要。”,我笑了，“傻妹妹，男子虽然容易亏心，可你若连心都不交了予他，他又有何可负？”,她亦是笑靥如花，“可不是，竟是我傻呢，我的心早交了给姐姐，又拿什么给他呢，那就请托姐姐，定要帮我找个如意的郎君啊。”,本是无心戏言啊，抑或冥冥之中自有天定。,我竟真的要帮她寻一门亲事呢。,找什么样的呢？,人品太好，是不敢要的，这种男子，坚贞刚烈不阿，冷硬无趣，我的妹妹受用不起。,人品极差，也是不要的，放浪形骸，挥金如土，色厉内荏，给伊人提鞋也是不配。,那里去找一个许仙一流的人物，风骚倜傥亦唯唯诺诺，在这个没有法海的天下，这般的一个男子，该是女子的最佳消遣。,于是，我便看上他了。,真的也算是玉人子呀，剑眉星目，白皙文弱，该是个书生吧，可看那眼睛，白多黑少，呵，色中急鬼无疑。可男子好色又算什么，纤腰一扭，换上件绛紫纱衣，我且相亲去。,敲开门，先环视一下屋子，还算窗明几净，到是个念书人的样子那，我还未语言，他的双手已搭上我肩膀，真正是馋嘴猫改不了偷吃的误差。,我轻拍开他的手，行个礼道：“令郎莫要误会阿，我不是那夜奔的文君，到想做说媒的红娘呢，我家小姐，年方二八，端丽无双，闻的令郎多才，特遣我来递送信物，愿结永好。”,那男子，呵，竟也像见过些世面的呢，只是恐慌片晌，便镇静问我：“叨教女人，你家小姐芳名为何，仙乡那边，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一个穷酸秀才呢？”,“我家小姐的名字，说来令郎是肯定清晰的，她家在河东，柳叶村辛家的名字，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，我家小姐，正是辛家幼女，唤作辛十一娘。她自小许下愿心，不羡功名利禄，煊赫高官，只想找个知书识礼的风骚才子，托付终身呢，令郎，这等好事，令郎还不动心么？”,瞥见他一副神晕眼花的样子，我知道，最后一句话，我问的多余了。,“令郎，这支金凤钗，是我家小姐的赠礼，若是令郎不嫌弃，那就尽快找人上门求亲吧。”,梅子黄时日日晴，是嫁女儿的好时节呢。,辛家的幼女十一娘，嫁与临乡秀才张世杰为妻，世世代代，永不相负。,这整个的姻缘，明白是一出闹剧。,先是牙婆的一张如簧巧嘴，说的辛家二老已有三分动心，但张家的贫穷也是板上钉钉，照样亏了我，盗来纹银500两，资与他购置田亩置办家私，只谎称是支属借助，我又扮作个鹤发高僧，只说识得三世姻缘，找来二人八字审阅一番，自是大吉大利。,婚，就此成了。,一叩头，在天愿为比翼鸟；,二叩头，在地愿为连理枝；,三叩头，白头鸳鸯，仙人眷侣。,我把我的亲亲好妹妹，送入了洞房。,我不知道，这到底是旧戏的竣事，照样新剧的最先。,新妇出嫁，我的往复再不能如以往那般自由了。,再次见到十一娘，已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。,多日不见，我的心一直飘漂荡荡，不知系在何方，到是我那妹妹，面色红润，神情平静，平添了几分珠玉之姿，比昔日，到更显亮丽了。,见到我，她是欢喜的。,“姐姐你来了，我好想你阿。姐姐，我初为人妇，很多多少事都不懂，还想向姐姐讨教呢。”口吻之中，隐约一股矜持。,我心惊，“妹妹克日过的若何，可忘了当初对我的答应？”,“姐姐，我说不出，以前见到男子，只以为龌龊逼人，但……但自从我嫁与张郎，才知道男女情事，竟有这么多的兴趣呢。姐姐，你可知道，他……那感受……你知道……”,她神色绯红，我心中酸痛。,我知道么？,我的妹妹，手中珠，心头肉，嫁人了，嫁给了我为她挑选的男子，而她，竟亦是有心于他的。,她柔弱的双手，轻挽住我的手臂，“姐姐，我说过的话，永远都记得，我们再不要脱离了好么，就效那娥皇女英，共奉一夫若何？”,我失笑，我扮忠仆为她觅夫，她当贤妻助夫纳妾，岂非真是人鬼殊徒，我与她，之间似隔千山万水。,我转身欲走，这二人天下，已没有我的天地，眼角余光，却瞥到她头上那支绿玉簪，我修行百年才得的护身之宝，她照样带着的，她照样惦念着我的，她心中照样有我的，我……,回过身，我递与她一个笑容，“妹妹，并非我不愿意，只是我自幼修行，异于凡人，不得接触男女之事，恕不能从愿了，妹妹如不嫌弃我，我还愿意陪同于你身侧，请你禀明二老并你夫郎，让我常陪于你身边吧。”,委委愚昧的，我留了下来，为了我也不知道的下场。夜夜夜夜，我谛听隔邻卧房传来的声音，让如意的呻吟，把我割的四分五裂。,她喜欢在无人的时刻，斜倚在我怀中，低低诉说与她那夫郎的分毫琐事，桩桩件件，眼眉之间，隐含狡黠，又若有瞻仰。,一张鸳鸯榻，容不得三小我私人。,我要留下来，就肯定有人出去。,我有20年的人寿，几百年的鬼辰，对于这个男子，我手到擒来。,八月中秋，阖家团圆，我也是其中之一。,踏着风头鞋，披着紫绡衣，袅袅娜娜的跟在张门辛氏之后，那张令郎的眼神，牵牵绊绊，系在我的身上。,瓜果月饼，五味俱全，我拈起一颗葡萄，含在舌间，轻笑着铺开棋盘，开局，部子，我看到她坐于他死后，轻摇羽扇。不妨，且让我与我手中这颗棋子，先决一番崎岖。,纵横十九道，迷煞天下人。,捻起一枚棋子，我眯着眼斜睨他，瞥见他迷乱的眼神，不必下，我知道我已赢了。,十五的月亮十六圆，他踩着月光寻到我的屋中。,“令郎，此时夜深人静，你怎么不去陪她，却来找我？”,“她贪食好睡，早已人事不晓，我孤枕难眠，找妹妹来说语言。”,“令郎，这欠好呢，孤男寡女的，人家要说闲话的。”,“不怕的，这么晚了谁会知道，就算知道了又若何，你与她情同姐妹，自然也是我的至亲，好妹妹，你先让我进屋阿。”,“令郎……”,“好妹妹，自打第一次瞥见你，我的心就全给了你了，我娶她也是为的你阿。”,“你此话可真？”,“若有半点虚伪，教我天诛地灭。好妹妹，你就依了我罢。”,只恐夜深花睡去，故烧明烛照红妆。那一夜，我屋内的红烛，灼灼烧到天明。,“姐姐，相公他这几夜总是找捏词出去，你说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其余女人？”,“这……这未必呢，怎么，妹妹不放心他了？”,“姐姐取笑了，男子总是爱偷腥么，我没有放在心上。”她眉头微蹙，转而开颜，“姐姐可还记得，我还想让姐姐亦嫁给他呢。”,“不错，可我一直不明了，妹妹不是对他很知足么，为何对他的不忠却云云冷漠？”,“姐姐你曾对我说过，男子不外是喜新厌旧、亏心薄幸之徒，我的心，自从给了姐姐，就再未回到我的身体，可是，许多器械，你给不了我，姐姐你可曾记得，我问过你，男女之情到底有什么利益，使人销魂，你不告诉我，可现在我明白了。”,“我不明了，男子到底有什么好？”,“姐姐，你对我的好，说的出，讲的明，但相公他的好，只可意会，不能言传。”,我不懂，与张世杰的几夜缱绻，只让我反胃。但我不会放弃，我的设计，离乐成只有咫尺之遥，昨夜，他对我说，为了我，他愿意抛开现有的一切。我知道，这不外是枕边清风，醒了，也就可以忘了。我要的，是另一样器械。,我瞥见他，日渐憔悴，与鬼偷欢，就要支出非人的价值。,他没有熬过这个冬天。,我的好妹妹，结缡半载，就成了新寡。,她一身缟素，娇滴滴的小尤物，眼睛哭的红肿，但看不见伤悲。,我轻轻搂着她，我知道她看的见我的笑，我也知道她不会在意。,“妹妹莫要伤心了，身子要紧，这样一小我私人死了又有什么要紧，莫让老爷太太忧郁，快别哭了。”,“多谢姐姐，幸好有你在我身边，否则……”,我们依偎着蜷缩在灵台下，相依为命的两个女人。,我们真正又在一起了，她是贞洁的孀妇，我是忠诚的女伴，我们工刺绣，善吟咏，陌上桃花，曲江芙蕖，总有我们玩赏的身影，我的知足，她看的到，她的欢颜，掩不住眼底的寥寂。,炎炎的夏日，青草池塘，四处蛙声，她闲闲的倚在金鱼池边，捋蕊成屑，几分闲愁，却上枝头，我轻摇罗扇，“妹妹有心事呢。”,她转头，轻笑嫣然，“没有阿，和姐姐在一起，又怎么会不开心。”,“你瞒不外我的，看你那样子，不是外伤，却是心病呢。”,“心病却须心药医，姐姐可知道医我的药么？”,“只要妹妹说的出，我总会帮你弄到的阿。”,“药好办，但药渣却欠利益理呢。”,药渣？,昔日一帝巡视后宫，见众妃神情疲倦，面色无光。帝急招太医，然月余而效微，帝怒而杀之，遂张榜以求名医。有南疆术士，穷半月之功以疗妃之疾，渐如昔，神情媚好，婀娜多娇。帝重赏之。回转后宫，见阶前有男仰卧，面黄肌瘦，羸弱不堪。帝怒问曰：“此乃何人？”神医答曰：“小人为妃子用药后剩下的药渣也！”,我们曾经一起读过这故事呢，微黄懦弱的纸张，潦草缭乱的字迹，她自一本正经的父亲房中窃出，带着一点偷欢的愉悦，翻看这古老的禁忌。,我们相互依赖，互为良药，慰藉对方的寥寂相思。,前尘往事，岂非真的只留余烬？,“我不明了，男子到底有什么好，引得妹妹痴心若此？”,她不语，我执执又问：,“妹妹若何恁的执迷不悔？”,“姐姐错了，执迷不悔的不是我，倒是姐姐你呢。”,我惊慌的仰面，瞥见她浅笑的眼睛，她若何知道，她知道若干。,她的声音云云的镇静：“姐姐，你放心，我什么都不知道的，我永远是你的好妹妹。”,她笑的云云欢快，“姐姐，能否帮你的妹妹找药呢？”,我要帮他找药，我有她的心，但治不了她的病。,辛家的花园，日暮时分，在某个隐秘的一角，总会有各色男子于此期待，温柔的，狂放的，人不风骚枉少年。,温暖午后，偶然也会看到有人脱离，佝偻的肩膀，萎靡的背影，蹒跚几步便颓然倒地。,我终于可以酣畅的做鬼，夜阑人静，盘桓于梁架间，俯瞰颠鸾倒凤，黎明时分，即屈身于男子身上，如附骨之徂，我的抨击，锋锐如刀。,真的良药，未必苦口，如意的云雨巫山之后，尤物的容颜越发的悦耳，剩下的药渣，我替她摒挡齐全。,渐有蜚短流长，说那辛家姐妹，仙人一样平凡人物，却是吃人不吐骨之妖魅，蜚语四起，浮浪子弟渐近绝迹。,无所谓。,黄昏冥冥的时分，总会有客居的游子，抑或狂妄的书生，向乡里邻人探问那日渐疏弃的辛宅的情形，然后总有胆壮之人，强逞能耐一探休咎，再然后，就是红袖添香夜念书的旖旎风景。,有什么呢，终也不外是荒郊深处的一堆枯骨而已，牡丹花下死，作鬼也风骚。,这样的日子，有多久了呢？,有善歌的盲者，把这故事散向五湖，又是若许年，满面尘色的旅人，用这香艳刺激的故事，向葡萄架下的青衫诗人，换了一碗香浓的菊花茶。,一本叫做《聊斋志异》的小册子，逐渐盛行于里巷坊间。,这无德的文人，把我们的故事洗面革心，镶嵌其间，满纸的孤魂野鬼，狐女花妖，他剪断她们的尖牙利齿，仅留芙蓉面秋水眼，让那帮无聊的书生，借以意yin。,就有更多的轻薄儿，为寻娇妻腻友，有意念书于荒宅，避雨于旧庙，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，只有西山白骨，渐随风化。,天上只三日人世已千年，辛家荒宅早成灰土。,我忘了我照样鬼，她忘了她曾为人，我们这对异姓姐妹，萦绕其间，等一味色香味俱全的良药，医我们永世不愈的绝症。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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