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的时刻住在一个叫做大荒沟的小山村里，小村四周环山，只有几十户人家，各家都有宽敞的菜园，因此相隔甚远。,从我家向北走，隔了两家就是我姥姥家。再继续向北走，直到村子的终点，与村民的坟地相隔不远的，在半山腰上一栋低矮的茅草房里，住着一位鹤发皤皤满脸核桃纹的憔悴精瘦的老太太，我叫她太姥。,太姥孤身一人。倘若我家包饺子，或是我姥姥家做了什么好吃的，大人们就会打发我去给太姥送一碗。每隔一段时间，我妈还会带我去太姥家扫除卫生。,我总是蹦蹦跳跳，一进大门就喊：,“太姥，我给你送好吃的来啦。”,“太姥，我们给你扫除卫生来啦。”,太姥有时蹒跚着迎出门来，有时坐在屋里喊：,“进来吧，小兔羔子。”,我走进她黑黢黢的屋子，太姥盘腿坐在炕上。倘若是冬天，炕上就会放一个火盆。太姥总是在摆弄一副小牌，窄窄的长长的那种，有“条子”、“万子”，和现在的麻将很相似。太姥的手里握了一把牌，她的劈面和左右各摆了一把牌。太姥天天都在玩牌，我妈和我姥姥都已经司空见惯，说太姥自己在和自己打牌。,太姥下地来接我的碗，临下地前小心地把牌倒扣在炕上，眼神犀利地向劈面看一眼，似乎在忠告人家不许偷看。太姥急遽把碗放好，干枯的手抚过我毛茸茸的头发，然后便去大板柜里掏出一块已经快化掉的水果糖来塞给我，打发我赶忙回家。,村子里没有路灯，夜里伸手不见五指，山林里经常传来枭鸟的惊啼。女人和孩子都畏惧夜晚，一到夜里就关门闭户。太姥家住得僻远，以是我妈从来不让我在天黑之后去太姥家。,长白山的冬天，夜晚来得稀奇早，才四点多钟，黄昏就翩然而来。我那天似乎睡了一觉，从炕上爬起来时发现家里异常冷清，妈和小弟都不在家。我先去姥姥家找，没找到，就一直向北，往太姥家走去。,还没到太姥家大门口，就见山路那里来了两个穿青衣的老太太。两小我私人脚步轻盈，有说有笑，到了太姥家门前还不忘抿抿头发，扯扯衣襟，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开的门，转眼间两人就闪身进屋，没了踪影。,我想太姥家有客人，我妈也一定在这里，便连忙跑已往，可是太姥的门已经插得死死的，我推了几下，纹丝不动。,没找到我妈，没有叫开太姥家的门，我很是不甘，便绕到菜园里，扒开棉窗帘向屋里看。,屋子里似乎没点灯，却并不漆黑。太姥坐在炕上，我刚刚看到的那两位老太太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边。太姥的劈面还坐着一个和我妈岁数差不多的生疏女人，四小我私人正一边言笑，一边认真地看小牌。,“和了。”太姥乐滋滋地喊了一声，把手中的小牌一套套地摆开，三小我私人看一眼，纷纷把手伸到屁股底下拿出钱来交给太姥。看着那么大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，我很想拿在手里帮太姥数一数。,我拱进棉窗帘里抻着脖子往里看，既想看太姥赢了若干钱，又想看看我妈在不在，不想一脚踢在一块木头上。只听“咕咚”一声，屋子里的人马上警醒起来，坐在太姥劈面的女人说：“我得回家看看，可不能让别人占了我的房——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。”,太姥笑呵呵地说，“对对，你租了我的房，可得好好珍爱着，要是糟蹋了，那可得双倍赔偿。”,说着话，年轻女人已经一溜烟出了门。,我躲在窗帘后面，呆呆地看着这个生疏女人，不知她家在那边，租的是太姥的哪所屋子。我认真想了一下，似乎没听说太姥有其余屋子。,新鲜的是，女人并没有走出院门，却飞速地向房头奔去，那里是用四根粗壮的木头支起来的苞米楼子：阁楼上蕴藏苞米，下面只有四根柱子，周围全无遮挡。,那里放着的，是口漆成紫檀色的棺材，我妈说那是太姥百年之后的住处。,一股凉风刮过，棺材在老寒风里咯吱咯吱地响起来，繁重的棺盖逐步向一侧移去，露出带了白茬儿的缝来。,一眨眼的功夫，女人已立在棺材前，只见她身子一软，就像一幅画一样流进了棺材里。,我傻住了……,这时屋里的人最先语言。一个老太太说：“你这老鬼，把棺材租给这些孤魂野鬼，挣了不少阳寿吧？要不，你早该搬到东山上和我们住在一块了。”,说完咭咭地笑起来，笑声很逆耳。,另一个老太太用尖削的下巴指了指门外说：“咱们是老姊老妹了，我俩不会把你怎样，你就不怕她把你拽走？”,太姥扁了扁嘴巴，一边洗牌一边说：“我这个年数，一脚在阴一脚在阳，想上哪边都是我自己说了算，谁也拽不走喽。”,这时，我又闻声棺材轧轧地响，全身忍不住战栗起来。溘然吹来一股阴风，我一转头，坐在太姥眼前的谁人女人的脸险些贴在我的脸上。她只向我轻轻吹了一口吻，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,“有鬼啊！”我终于大呼一声，一骨碌爬起来。炫目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，等我顺应了环境，左右一看，才发现我躺在自家的炕上。太姥和姥姥都在，正和我妈唠准备过年的事。听到我的喊声，姥姥嗔怪说：“这孩子，又做噩梦了。”,我妈还在探讨她体贴的问题，基本没有理我。我偷眼去看太姥，她也正在看我，眼光里全是慈祥……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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